唐代诗人张籍有诗云:“北人避胡多在南,南人至今能晋语。”语言自有其延续发展的规律,汉语系方言是古汉语的“后代”。历史上海南岛是一个移民岛,先民们因贬谪、驻扎、谋生等原因迁徙登岛。受孤悬海外的地理环境所限,海南曾经长时间与外界沟通不便,这虽然阻碍了文化交流,但也为保持方言的纯度创造了条件。现如今,海南话、儋州话、迈话、客家话等海南方言中,仍保留着许多古汉语基因。
海南话 “暝”“脰”等字流古韵
《海南省志·方言志》称:“唐以后,操古闽、粤方言的居民迁居本岛北部。操闽方言的居民在文昌、琼山一带受黎语、临高话的影响,逐渐形成了闽方言的一支——海南话。”闽方言是七大汉语方言之一,海南话来源于闽方言。
我们可以从海南话中找到不少古汉语词汇。“暝”在古汉语中的含义为夜晚、天黑,唐代诗人李白有诗云:“千岩万转路不定,迷花倚石忽已暝。”宋代诗人陆游也有“千里斜阳钟欲暝,凭高望断南楼信”这样的词句。在海南话中“暝”意为天黑、日落,含义与古汉语一致,比如用“暝昏头”表示“傍晚”、用“昨暝”表示“昨天夜里”。
“沃”在古汉语里有“灌溉”的意思,《说文解字注》载:“溉灌也,自上浇下曰沃。”在讲海南话的区域,人们至今仍将给田地灌溉称为“沃”。
《庄子·秋水》有云:“今吾无所开吾喙,敢问其方。”“喙”指的是人的嘴巴。在现代汉语中,“喙”大部分时候特指鸟兽的嘴,仅在“百喙莫辩”“不容置喙”等成语中有人嘴的意思。而在海南话中,“喙”就是人嘴的意思。
“脰(dòu)”在古汉语中有颈项、脖子的意思,目前这个字已不常用。《春秋公羊传》记载:“万怒,搏闵公,绝其脰。”寥寥数语,背后却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:春秋时期,宋国将领南宫万因被辱骂怀恨在心,使用拿颈勒脖的绝招怒杀国君宋闵公。目前,海南话中的“脰”仍为脖子、颈项之意,而“歪脰蒂”说的就是歪脖子。
海南文昌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则民谣:“眼汁滴到土落窟,日头看路夜看船……”“日头”是海南话中的常用词,指的是太阳或白天,这与古汉语中“日头”的意思基本一样。古人有言:“休即未能休,且待三更见日头。”这里的“日头”,说的正是太阳。
儋州话 用“几多”表示多少
儋州话主要流行于海南儋州地区,民国《儋县志》记载:“外人来儋,惟高梧人为先且多,故其言传遍乡间。”“高梧”指的正是两广地区的高州、梧州,这两个地方的方言与儋州话有许多相通之处。
先来看一首诗:“炎方物色异东吴,桂蠹椰浆代酪奴。十月煖寒开小阁,张灯团坐打边炉。”这是元代诗人吕诚《来鹤亭集·南海口号六首》中的一首。“打边炉”是啥?清代《广东通志》如此解释:“冬至围炉而吃曰打边炉。”“打边炉”其实就是围桌而坐吃火锅。如今,儋州话中仍有“打边炉”,儋州人也很喜欢打边炉,特别是寒冷的冬天。目前,“打边炉”这一说法已被海南居民广泛接受。
再看一下千年前李煜写下的名句:“问君能有几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”如今,仍有许多说儋州话的居民习惯用“几多”来表示“多少”。
除了“几多”,儋州话里代表“什么时候”的“几时”一词,在古汉语中也经常出现。比如,宋代苏轼的名句“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”,宋代黄机的名句“鸿雁几时来,目断暮山凝碧”,等等。
过去,农村居民经常需要用扁担挑着两个水桶去挑水,讲儋州话的居民将挑水称之为“担水”。民间有俗语:“担水向河头卖。”意为在行家面前卖弄,班门弄斧。明代诗画大家唐寅曾写下诗句:“君何不自烧些用,担水河头卖与人。”
此外,讲儋州话的居民一直称芝麻为“油麻”,不习惯称“芝麻”。宋代沈括在《梦溪笔谈》中有言:“胡麻直是今油麻。”这里说到的“油麻”就是现在的芝麻,儋州人一直沿用古称。
三亚市民郭亚清夫妇用疍家话唱咸水歌。特约记者 陈文武 摄
迈话 称筷子为“箸”
明代正德《琼台志》记载:“迈人俱在崖州,乃唐宋以来仕宦谪寓之裔。迈居附郭二三里及三亚、田寮、椰根三村,在州治东一百里,其言谓之迈语,声音略与广州相似。”三亚迈话中也有不少古汉语词汇。
迈话中有一首古老的民谣这样唱:“春天到,绿油油。哥种豆,侬种油(油麻),油麻结子豆开花……”这里提到的“油麻”正是芝麻,跟儋州话中“油麻”的叫法类似。
此外,迈话中衣服叫“衫”,《康熙字典》如此解释:“衫,又衣之通称。”在古代文学作品中,“衫”字出现频率很高,如“江州司马青衫湿”“黄衣使者白衫儿”等。
在古代汉语中“箸”即筷子,李白有诗句“停杯投箸不能食,拔剑四顾心茫然”“为君下箸一餐饱,醉著金鞍上马归”,苏轼有诗句“笋如玉箸椹如簪,强饮且为山作主”。海南讲迈话的居民至今仍将筷子称为“箸”。
古人称: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。”“翼”就是翅膀,讲迈话的居民沿用古汉语的说法,将翅膀称作“翼”。元代文人张雨曾写下诗句:“临湖门外是侬家,郎若闲时来吃茶。”在迈话中,喝茶也被称为“吃茶”。
客家话 “佢”的意思是他
客家人有古训:“宁卖祖宗田,不忘祖宗言。”他们无论散居何处,一直用心传承客家方言。
海南客家族群主要分布于儋州的部分乡镇。这些区域的客家人至今仍称“他”为“佢”,这是古汉语的沿用。“佢”有时候也写作“渠”,不管是“佢”还是“渠”,在古汉语中都有“他”的意思。比如,汉代名篇《孔雀东南飞》中有这样的句子:“虽与府吏要,渠会永无缘。”
客家人习惯称白天为“昼”,昼与夜相对,在古汉语中正是白天的意思。《说文解字》载:“昼,明也。日之出入,与夜为介。”唐代诗人杜甫有诗云:“二月饶睡昏昏然,不独夜短昼分眠。”这里的“昼”与客家话中的“昼”意思相同。
与“昼”相似,客家人习惯称早晨为“朝”。朝与暮相对,是一个古老的字眼,《说文解字》载:“朝,旦也。”李白有名句:“朝辞白帝彩云间,千里江陵一日还。”宋代词人秦观也有名句:“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。”
唐代诗人李绅的《悯农·其二》云: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。”禾就是水稻。现如今,客家人仍称水稻为“禾”。
此外,客家话中的“行路”意思是“走路”。有意思的是,客家话中的“行”与“走”和儋州话中的“行”与“走”含义相同,“行”意为“走”,“走”意为“跑”,这都是对古汉语的沿用。
晚清诗人黄遵宪有诗云:“筚路桃弧展转迁,南来远过一千年。方言足证中原韵,礼俗犹留三代前。”方言是历史文化的活化石,虽历经千年岁月的洗礼,仍保留着古汉语的韵味和神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