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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年一木话海黄
海南日报 梁君穷 2024-11-18 09:44

  于碧海蓝天之间,一抹温婉而坚韧的身影静静诉说着千年故事——海南黄花梨,自古被誉为“木中皇后”,跨越唐宋,盛于明清,成为岁月长河中永不褪色的文化烙印。

  古籍《本草拾遗》中,唐朝医圣陈藏器曾赞其曰:“榈木出安南及南海,用作床几,似紫檀而色赤,性坚好。”宋代地理学巨著《诸蕃志》亦载“土产沉香花梨木等,其货多出自黎峒”。文人雅士争相追捧,良工巧匠竞相搜罗,它不再是寻常之木,而成传世佳话。

  明清之际,海南黄花梨邂逅明式美学,二者相得益彰,造就了一段木与艺的千古绝唱。“寸木寸金”,尽显尊荣风范;匠心独运,构筑一方乾坤。

  古韵犹存,黄花梨打造的家具静默而立,上演着跨越世纪的优雅故事。岁月悠悠,黄花梨雕琢而成的手串项坠,依然散发着淡淡清香,沉淀着深厚的文化底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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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百年添得一寸径,千秋能成半尺材。”人们用这样的话来描述一株海南黄花梨的生长,没有千百年的时光,哪能孕育出它的温润光泽。

  一株树的生长经历,也好像它们的家族史。在上千年的时光中,海南黄花梨有过蛰伏待时,有过一鸣惊人,也经历过风雨雷电,终究能名动千古。

  历史类的稿件也写了不少,但很少有像这次写海南黄花梨一般,在翻阅史料时,能真切地感受到古今的映照,听到历史的回响。是的,唐朝时的几行文字,明朝时的一段记载,它们所描述的对象,还真切地留存于世间。

  当我走进博物馆,与珍藏的海南黄花梨家具对视,不由想到,个人于历史长河中不过一瞬,而一段佳木却能真实地留存数百年甚至上千年,近乎“不朽”。

  当千年前的雅士写下关于黄花梨的文字时,这一株黄花梨,很可能早已挺立在这世间。如今,它又来到了我们的面前。

  海南黄花梨毛笔。吴多圣摄

  天然要站在贡品的C位

  由于纹理优美、色彩鲜艳、浮有幽香、手感温润,更有佳品有神奇之“鬼脸”,自带名贵高雅的气质,海南黄花梨很早就被达官显贵、文人墨客视为珍玩,甚至曾站在皇室贡品的C位。

  汉代,中山靖王刘胜曾作《文木赋》,其中说鲁恭王刘余得到一枚“文木”,还把它制作成精美的器具,放在身边把玩。赋中称其“色比金而有裕,质参玉而无分。裁为用器,曲直舒卷”。有人据此分析,中山靖王所称赞的文木,其实就是黄花梨。

  当然,由于年代久远,真相到底如何已不可考,但由此也可以看出,对于品质出色的木料,古代的达官贵人是一以贯之地欣赏、喜爱,这也注定了海南黄花梨不凡的命运。

  清代李调元曾作《南越笔记》,其中引述成书于晋代的《广州志》中的话:“花榈色紫红,微香,其纹有若鬼面,亦类狸斑,又名‘花狸’。老者纹拳曲,嫩者纹直,其节花圆晕如钱,大小相错者佳。”有学者研究认为,这是关于花梨木最早的可靠记载。

  到了唐代,已经有了花梨木被用作家具的明确记载。唐代医药学家陈藏器在《本草拾遗》中称“榈木出安南及南海,用作床几,似紫檀而色赤,性坚好”。这种说法后来也被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采用。

  资料图:明式海南黄花梨四簇如意云纹月洞门架子床。

  当然,现在我们所能见到的海南黄花梨家具大多不会是床,更多的是椅子、桌子、盒子之类。

  到了宋代,出于海南的花梨木名声更大。宋代地理学家赵汝适在《诸蕃志》中提到“土产沉香花梨木等,‘其货多出自黎峒’”。所谓“黎峒”,就是黎族同胞生活的海南岛中部山区。当时已形成汉族同胞居沿海,黎族同胞居中部的分布格式,而商品交换是海南岛各民族之间交往交融的重要方式,花梨木正是汉族、黎族进行商品交换的重要物品。

  在古代,海南岛中部山区交通不便,鲜有外人行至,尽管如此,出自这样的偏僻之所的花梨木,依然让中原的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。

  这自然少不了皇家的推动。特别是到了明代,海南黄花梨以其独特的暖黄色调,加之丰富的肌理纹线,可表现出浅黄、深黄、深褐色,显出高贵的气质。因此,海南黄花梨成为彰显皇家气势与身份的首选材料。

  产于海南岛深山中的黄花梨,是怎么进入宫中的呢?清代时,向民间进行征收是朝廷获取黄花梨的主要途径。清康熙年间曾任昌化(今海南昌江)知县的陶元淳曾有这样的描述:“崖营兵丁,或奉本官差遣,徵收黎粮,贸易货物。一入黎村,辄勒索人夫,肩舆出入……每岁装运花梨,勒要牛车二三十辆,或遇重冈绝岭,花梨不能运出,则令黎人另采赔补。”藏于海南省博物馆的《琼黎风俗图》册页共有15开,其中一开描绘了古时黎族人采伐楠木、花梨木后,将其挪动至山涧附近,下雨涨水,再用竹木编筏,将花梨等运出大山。由此可见,海黄“走”出大山的过程,颇为不易。

  资料图:海南黄花梨(降香黄檀)皇宫椅三件套。

  海上丝路中的海黄倩影

  海上丝绸之路是一条中外贸易之路,也是中外文化交融之路。数千年来,海上丝绸之路舟楫往来,书写着探索的勇气、开放的胆魄、通达的梦想。

  其中,也曾留下花梨木的倩影。《明史》中多次提到,官吏奔赴东南亚采购紫檀木、花梨木、乌木等原材料。山东蓬莱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,展示了在蓬莱出土的4艘元明时期的中外古船,其中便发现有黄花梨造船木。

  资料图:现存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《琼州海黎图》中的“运木图”。

  海南,在其中也曾扮演重要角色。古代,来自东南亚、印度洋、波斯等各国的商船,每年都来往广州、扬州、泉州等港口进行贸易,海南岛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,成为了丝路航行中的重要节点,一些港湾也成为往来商船避风、补给的场所。

  在频繁的海上丝路贸易中,海南岛特产不可避免地进入人们的视野里,特别是海南黄花梨这样在中原地区难得一见的珍宝,吸引了许多商贾为获利进入海南岛,由此,花梨木就是海南岛输出的主要贸易货物之一。

  海南黄花梨惊艳于世,需得出山跨海。无论出山还是跨海,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。

  据学者考证,古代海南岛与中原地区的贸易主要有三条航线。一是徐闻到海南,“今雷州徐闻县递角场,直对琼管,一帆济海,半日可到。”二是广州到海南,史载“广人多以(海南黄花梨)作茶酒盏”。三是泉州至海南。无论是徐闻还是广州、泉州,都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。

  海南省文物研究专家章佩岚认为,海南黄花梨的生长、开发及运输的北往之路,是展示海南自然之美、风物之华、民俗之奇的历程,是海南地域文化融入中华文明共同发展进步的历程,是多元一体中华文化的形成之路。

  千年海黄成其“格”

  明清时期是海南黄花梨大放异彩的时期。在这一时期,海南黄花梨超脱于“器物”的层次,而进入了文化与品格的境界。

  我们所熟知的《红楼梦》,描述的家具材质种类多样,其中多次描写了黄花梨家具,黄花梨的意象就随着《红楼梦》代代相传。如第63回的花梨圆炕桌子,第81回的花梨小桌,第92回的花梨木匣子。

  当然,比较典型的还数第40回《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》中的这个段落:

  “凤姐儿等来至探春房中,只见他娘儿们正说笑。探春素喜阔朗,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。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,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,并数十方宝砚,各色笔筒,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。”

  贾探春是贾府中的三姑娘,也是贾宝玉同父异母的妹妹。贾探春精明能干、工诗善书、趣味高雅,是大观园中的一位大才女,同时她也关心家国大事,颇有经世致用之才。

  可以说,贾探春是一位亦柔亦刚的姑娘。她的房中放的是一张“花梨大理石大案”,它有什么特点呢?花梨木和大理石共有的特点是纹理丰富、质地细腻。不同的是,花梨木色泽温润,大理石则坚硬偏凉。二者合为一体,有刚柔相济之美,既显现探春房中浓厚的自然味道和人文气息,也与她的性格、命运相契合。

  资料图:现存于广东中山图书馆的《琼黎一览图》中的“运木图”。

  人有人格,木有木格。有时候人格与木格,却能相通。

  海南黄花梨的名贵,贵在其“格”。“格”指的是树心部分,也就是黄花梨的树心长成的木材部分,格的木性较为稳定,水分含量较低,油性较高,是制作家具和工艺品的首选。

  正因有“格”,才使得海南黄花梨色泽不喧不躁,气味清新淡雅,以此打造的家具线条优美、造型简洁,这些特征正与中国古代文人洒脱、概括、简约的旨趣相契合。

  如果跳脱出那些光彩夺目、闪耀古今的黄花梨家具,去找一棵还在生长中的黄花梨植株,你可能会大失所望——它的样貌实在乏善可陈,枝节普普通通,与在山林间密布的乔木并无二致。

  这不正与中国人所倡导的君子品格相似吗?如明代《送东阳马生序》中所说“以中有足乐者,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”。比之海南黄花梨,它内有坚格,又怎么会在意外在的树枝高不高,树叶多不多呢?

  在普通的外表之下,海南黄花梨却暗藏坚韧的“格”,它承载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岁月,低调而坚决,默默生长。有些树木急于长大,却质地蓬松,最后只能付之一炬,而如海南黄花梨,长得慢,却长成了流传千年的收藏珍品。

  花梨木名称流变

  历史长河中,黄花梨称谓多样,从有记载的古代文献到近代的相关著作中,不同的历史时期,它有着诸多的名称,如:花榈木、花梨、花梨木、老花梨、新花梨、黄花梨、海南檀、降香黄檀等。

  在唐朝,人们把黄花梨称为花榈。《本草拾遗》中说“榈木出安南及南海,用作床几,似紫檀而色赤,性坚好”。

  到了明代,“花梨木”的称谓已经广泛运用,并见于各种方志。

  明初,王佐增订《格古要论》中记载:“花梨出南番广东,紫红色,与降真香相似,亦有香,其花有鬼面者可爱,花粗而淡者低。”明人顾岕所著《海槎余录》也有这样的叙述:“花梨木、鸡翅木、土苏木皆产于黎山中,取之必由黎人。”

  有人认为,黄花梨有名者出自海南岛黎族同胞生活的区域,又为黎族同胞所开采,故而黄花梨本应为“黄花黎”。也有人认为,黄花梨的纹理有山水跌宕起伏之势,“鬼脸纹”是其标志性特征,就像一只花狸,“花梨”之名应源自“花狸”。

  明代大医学家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给出了另一种解释。“榈木拾遗”一条中提出:“(榈木)[时珍曰]木性坚,紫红色。亦有花纹者,谓之花榈木,可作器皿、扇骨诸物。俗作花梨,误矣。”李时珍认为有花纹的榈木,谓之花榈木,平时众口广传的“花梨”说法,为误传。也就是说,花榈木错叫成“黄梨木”,但这么叫的人多了,也就将错就错、相沿成俗了。

  到了清代,“花梨”的叫法就更为普遍,较为清晰的描述,见于《光绪崖州志》:“花梨,紫红色,与降真香相似,气最辛香,质坚致,有油格、糠格两种,油格者,不可多得。”

  但其间也存在“花黎”与“花梨”混用的情况。程秉剑的《琼州杂事诗》里以七言诗的形式对海南岛的物产进行了概括,其中有一句诗特意提到了“花黎龙骨与香楠,良贾工操术四三。争似海中求饮木,茶禅如向赵州参。”诗下有注解:“花梨、龙骨、香楠皆海南木之珍者。”这里将花黎写成“花梨”,混用情况可见一斑。

  在古籍中,很少有“黄花梨”三个字连用的情况,大多数情况下统称为“花梨”。直到晚清,史志上才开始频繁出现“黄花梨”一词。

  当时,我国对外贸易日渐发达,使用红木家具在上层社会蔚然成风。为了营销,许多木材商人利用花梨在木材界的地位,将一些价格相对低廉的进口木料冠以“花梨”之名。为了区分正宗花梨与冒名“花梨”,便有人在其名字前加了个“黄”字,久而久之,“黄花梨”这一称谓便在民间流传开了。(梁君穷整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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